北府断事官萧何我走进宫殿,他脚步匆匆地穿过层层的回廊和宫殿,心中隐隐很是不安:今天,皇帝突然急召自己进宫,却不知是为何事情。作为情报部门的负责人被紧急召唤,在萧何我的经验里,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的先兆。
在春熙殿外,向侍卫通报之后,萧何我快步进了殿中,他看到皇帝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,神情很悠闲,却也不见其他大臣在场。
“陛下,微臣参见!”
李功伟从案前抬起了头,他轻松地冲着萧何我点头,搁下手中的笔,笑着道:“远志来了?先赐坐吧。”
看这到气氛很轻松,皇帝脸上还隐露笑容,萧何我隐隐松了口气:看这气氛,这就不像出了什么大事。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,沉声说:“谢陛下。陛下今天急召,可是出什么大事了吗?”
李功伟摇头,他的目光有点深邃,淡淡说: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,就是想找远志你来随便聊聊。”说是“随便聊聊”,但皇帝的目的性非常明显,他立即就提到了正题:“远志,征北侯曾是你们北府的属员,你对他可曾了解?”
萧何我听得一头雾水:征北侯不就是孟聚?孟聚当初投奔大唐,这可是大唐朝廷当时最关心的头等大事,皇帝陛下亲自过问,多次召集北府、兵部和宰执们会同商议,讨论谈判条款和应对策略。而对于孟聚本人的分析,北府当时已经做过好多次汇报,陛下也是在场的,现在为什么又提出了这个问题?
难道,这位不甘安分的征北侯,他跟徐淮烈打一架后,又闹腾出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,又惊动到陛下了?
萧何我肚子里腹诽。他脸上却是丝毫不露。他一边在脑子里紧急地搜集资料,一边斟字酌句地说:“诚如陛下所知,征北侯孟某是北国投将。他自小有异志,十五岁加入我北府,然后加入洛京东陵卫,后转调北疆东陵卫,其人骁勇善战,屡立战功,在抗击北魔及伪朝内战战事中皆有上佳表现,历任北疆东陵卫东平靖安署副督察、北疆东陵卫东平署同知镇督、北疆东陵卫东平署镇督、赤城侯、伪朝北疆大都督、文渊阁大学士等高职。虽在伪朝身受重职。但征北侯始终心慕我朝正统。。。”
萧何我正说着,却见皇帝笑着摆摆手:“远志,打住了——朕让你来,却不是让你来背征北侯履历的。这些资料,朕手上也有。”
说着,皇帝拿起了案上的一叠文稿向着萧何我示意,萧何我不明皇帝的意思,躬身道:“陛下恕罪——那,征北侯骁勇善战。勇名盖三军,此事举世皆知。他用兵运筹,有独特之处。微臣推敲征北侯的历次用兵,皆是是以正兵吸引敌阵。然后偏师突起,调集精锐斗铠,猛击敌侧后,动摇其阵——此种战术虽然看似平淡无奇。但配合以征北侯本人的超强武力,实质极难防备。。。”
皇帝再次摇头:“哎,远志。朕问你的也不是这个——征北侯会打仗,天下皆知,却也不需你来说了。”
皇帝摇摇头,却又意犹未尽地评论了两句:“征北侯的用兵韬略,先前我们也是讨论过的。欧阳枢密曾评价,征北侯用兵,每战必孤掷一注,非常行险。倘若不是征北侯自身武力超强,北疆兵亦是堪称天下精锐的话,按他那个打法,征北侯早就陨落疆场了。北疆军屡战不败,征北侯自身的武力超凡,这才是最大的原因——呃,朕又说远了,远志,朕问你的,也不是这个。”
“陛下明鉴。微臣惶恐,实在无法领略陛下圣意。请问陛下欲垂询征北侯何事呢?”
皇帝李功伟微微蹙眉,他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,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响声,像是在奏着一条轻快的乐曲。然后,他缓缓说:“远志,你亦是见过征北侯此人的,朕想问的是,你对征北侯的评价如何?你感觉,他是个怎样的人?是忠,是奸,是善,是恶呢?他是个良善君子,还是卑鄙小人呢?”
萧何我一凛,他是知道皇帝这个问题分量的。虽然萧何我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,不过,按照当时的社会风气,当事情牵涉到需要对一个人做道德评价的时候,这往往就是非常严肃的事件了。
萧何我沉吟片刻,缓缓摇头:“陛下恕罪,招抚征北侯一事,微臣虽有份参与,但微臣与征北侯私交不深,对其私德并不了解。
不过,微臣听过一点风传,在伪朝朝廷中,对征北侯私人的评价倒是很高,伪朝君臣认为,征北侯虽然不怎么识大体,但此人倒还算讲信誉,恩怨分明。尤其是对他有恩的人,征北侯还是很仁尽义至的。
比方说,伪朝叶家的嫡女叶迦南曾任东陵卫东平都督,是征北侯的上司,她被北疆叛将申屠绝谋害后,征北侯舍生忘死地攻入敌阵,为她寻回遗体。事后,征北侯为帮叶迦南复仇,锲而不舍地追杀申屠绝多年,直至最后将他擒获斩首。为此,征北侯甚至不惜与当时权倾北疆的拓跋雄正面决裂,双方多次交战。而那时,征北侯所统掌的,只是东平的一抔寡弱之师,与拓跋雄的实力相差悬殊,可他为了帮叶氏复仇,依然无惧;
还有,前伪朝东陵卫总镇白无沙,对征北侯亦有提携之恩。后白无沙于洛京事变中最终落败,落于慕容家手中,征北侯亦是大力奔走营救,甚至不惜对盟友慕容家加以开战恫吓,是以慕容家对于白无沙亦不敢杀害——不过白无沙还是最后于囚禁中自尽身亡,但当时世人认为,虽然不能救回白无沙,但孟聚已是竭尽全力了,所以,世人评价,皆以为征北侯虽是武夫,却是位重情义守言诺的君子。可托大事。”
李功伟微微颌首,又问:“但朕亦有疑惑,伪朝授予征北侯一品高位,命其统掌北疆兵赐封侯,如此重赏不可谓不深厚。但纵使如此,征北侯还是抛弃了伪朝,归顺吾朝,这好像又跟卿先前所言征北侯重恩义的说法并不相符啊。”
白无沙微微躬身:“陛下明鉴,有此顾虑确也是有道理的。但依微臣浅见,却觉得此事也是可以解释的。”
“嗯?远志你说。”
“吾朝上应天命。志在一统中原,乃刘汉的真正继承人,普天之下的汉人皆知吾朝方是中华正统。征北侯心怀正义,向往正统,弃鞑虏而奔大唐,此乃弃暗投明的义举。
吾朝与伪朝之别,是衣冠礼仪的华夏正朔相比鞑虏腥骚,黑白分明,高下立判。这是正邪之分。是胡汉之争,征北侯身为汉人,在此大义问题上,征北侯舍小恩而取大义。立场无可指责,陛下岂能将吾朝与那鞑虏之朝相提并论呢?”
李功伟“嗯”了一声,却还是在望着萧何我——萧何我说得好听,把大唐与北魏之争说成大义之争。是汉胡之争,所以孟聚的选择不过是选择正义而已,算不上背叛。
但这些事。作为高位者的李功伟却是心里有数,大唐与北魏之争,争的是天下,动的是刀兵,那都是实打实的利益争夺。说胡汉之别、大义名分,那不过是为了出师有名,忽悠下面的将士卖命的理由,为君者却不可过沉溺其中,忽悠得连自己都信了。
李功伟虽然也常说“胡汉之别乃大义之争”这类话,但他自己却不怎么相信。因为他知道,“大义”这玩意,说白了其实就是操纵舆论罢了,而言论控制权在江南士族阶层的操持中。对江南士族的品行,李功伟是不敢抱太大希望的,那些士大夫们,他们今天可以说忠君报国是大义,明天也可以说昏君无道天下皆可杀之,这也是大义——反正,只要符合他们的利益,他们就一张嘴,爱怎么说就怎么说。
自己提出的“大唐乃华夏正统”、“胡汉之别乃正邪之争”这个议题因为吻合了江南世家和士人的优越心理,也符合他们扩张江北获利的利益要求,所以得到朝野一致的赞同,被奉为“大义”,李功伟也被奉为“天赐大唐的圣君”,但李功伟并没有因为受到吹捧而自我膨胀得冲昏了头脑——自己不可能每个政策都符合士族阶层利益的。当某天,自己的政策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后,今天的士族能把自己吹到天上去,明天他们也能把自己踩到脚下当烂泥。
与其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大义名分,李功伟更看重的却是个人的品性,他欣赏的是有坚持的那种臣子。无论是顺景还是逆境,都能追随自己不离不弃的臣子,哪怕是自己陷入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困境中,部下还是能为自己奋战到最后一刻,这才是李功伟看重的忠诚。